故乡是一座三面环山的小山村，从小在山脚下长大的我，熟悉她的一石一草一木，仿佛我的血液早已和山泉水融为一体，那风、那雪、那人，经历着四季枯荣，寒来暑往。

山是有灵性的。每当晨雾初散时，青灰色的山脊便从薄纱中缓缓显露，宛如睡眼惺忪的娃娃揉着迷离的双眼，开启了全新的一天。山脚下几株老槐树最先感知春意，枝条上冒出嫩芽时，山间的积雪便开始消融，化作涓涓细流滋润着干渴一冬的黄土地。我们这些山里的孩子，赤脚踩在松软的泥土上，能感觉到大地微微的颤动，那是山在呼吸。

凤凰山最为奇特。山形如展翅欲飞的凤凰，山顶有两块突出的巨石，恰似凤首。老人们说，这山是远古时一只真凤凰所化，为的是守护这片土地。我常常望着那“凤首”出神，尤其在夕阳西下时，晚霞为巨石镀上金边，真似凤凰要振翅高飞。山腰处有一眼清泉，水极甘，村里人说喝了能治百病。记得幼时随父亲上山采蘑菇，他总要带我去泉边，用粗糙的手掌掬水给我喝。那水入喉清凉，带着一丝铁锈味，后来才知道，是山体里的铁矿石溶于水的缘故。

松树林是我们的乐园。盛夏时节，松针铺就的地面松软如毯，我们躺在树荫下，看阳光透过针叶洒下斑驳的光影。松脂的香气混着泥土的芬芳，让人昏昏欲睡。有时一阵山风掠过，整片松林便响起“沙沙”的低语，像是在讲述某个古老的秘密。秋深时，我们提着竹篮来捡松果，回家放在灶膛里烧火，噼啪声中飘出的松香，是记忆里最温暖的味道。

父辈们与山有着更深的羁绊。他们用铁镐叩问大地，从山的肌理中开采铁矿石；用犁铧亲吻黄土，在山的裙裾上播种希望。我见过父亲采矿归来时的模样：满脸尘灰，只有眼白和牙齿是白的，指甲缝里嵌着洗不净的矿砂。也见过他蹲在地头，捧起一抔黄土细细揉搓，判断墒情的专注神情。山给了他们生计，也给了他们坚韧的品格。

最难忘的是山间的雪。冬日里，雪花悄然而至，为群山披上素装。松枝托着积雪，宛如开满了白花。我们踩着厚厚的积雪上山，寻找野兔的足迹。有时运气好，能在背风处发现几株顶着红果的野枸杞，在雪地里格外鲜艳。父亲说，雪是山的棉被，盖得越厚，来年的收成就越好。

如今离乡多年，每当夜深人静时，闭上眼就能看见凤凰山的轮廓，闻到松林的清香，尝到山泉的甘甜。那些与山相伴的岁月，早已化作血脉中的印记。山教会我像矿石般坚韧，如松树般挺拔，似黄土般朴实。我知道，无论走得多远，我始终是山的儿子，我的根，深深扎在那片黄土地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