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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房子
晚上父亲打微信视频,征询我意见,问家里的老房子是否需要拆了重盖。父亲说了他的想法:若要重建,得尽快;他年纪越来越大,眼下还能搭个手帮个忙,再过一两年,只怕想帮也力不从心了。而我,又远在外地。
这真是件棘手的事,得立刻拿主意。拆与不拆,犹似天平两端的砝码,在我心里上下摇摆,令我一时纠结。
我七岁那年,父亲建成了这座砖木结构的房子。前面是一间门房连着条小胡同,后面是四间厢房围着小院。父亲曾细细讲过房子的构造,恕我愚钝,至今未能全然明白。唯有模糊的想象:青砖砌墙,圆滚滚的松木檩条和椽子撑起整个屋顶,上面依次铺着松木板、一层掺了麦秸的泥土、防渗的油毡,最后是青灰的瓦片——那是那个年代特有的工法。1992年房子刚落成,邻村上下许多人跑来参观,个个艳羡不已,赞它美观大气。如今,老房子的风光早已不再,三十三年的风吹日晒雨淋,侵蚀了它的容颜,显出老态;三十三年的时光流转,世事变迁,它的样式也早已过时。随着村民日子越过越红火,老房子四周先后立起了一幢幢漂亮的二层小楼。它挤在中间,活像一个穿着土气旧袄的中年人,被一群衣着光鲜的年轻人围着,显得那样格格不入。
关于老房子,有两件事记得格外清楚。盖房时,我刚上一年级,一时淘气,竟用小手掌在抹了灰浆还未干透的墙上按了个手印,还在旁边用手指歪歪扭扭地写下自己的大名,做完颇感得意,后来自然被父亲训斥了一顿。如今看来,那一时顽皮未尝不是幸事,竟在砖墙上留下了童年的印记。现在每次走过小胡同,瞧见那手印,心头便涌起暖意。另一件是,父亲不止一次指着房顶,带着几分骄傲对我说:“瞧,咱家这房子几十年了,顶上的松木一点没走样,平平整整!这可是当年我和你二叔特意跑外省挑来的好松木……”言语间,满是对自己一手建起这房屋的自豪。去年,父亲想翻修下屋顶,工匠爬上去查看后,发现结构依然结实,只换了些破损的瓦片。父亲高兴得很,直念叨:“真想不到,三十多年了,这老伙计还挺硬朗!”
我怔怔地望着窗外,思绪如脱缰的野马,奔回那座老屋。在这里,我的兄弟姐妹们一个个从懵懂孩童长成了少年、青年,如今都已步入中年。在这里,娶过媳妇,嫁过女儿。恍惚间,我仿佛又看见老屋里熙熙攘攘挤满了来贺喜的亲朋,个个笑盈盈,连那噼啪作响的喜庆鞭炮声也仿佛在耳边炸响。在这里,五个小生命举行过满月礼,她们从襁褓中的婴孩,到满地乱爬,再到蹒跚学步。我恍若听见屋内亲友的欢言笑语,又似听到孩子们奶声奶气的呼唤,瞧见她们叼着奶嘴,迈着欢快又踉跄的小步子扑向爷爷奶奶的怀抱……在这里,黑白电视机换成了彩色,自行车变成了摩托,又换成了小汽车,生活也日渐宽裕。我仿佛看见每一样新物件进门时,家人眼中闪烁的喜悦光芒……一幅幅画面在眼前闪过,将我卷入记忆的旋涡。是啊,老房子见证的太多太多,身上刻满了时光的褶皱。在我心中,它俨然成了一位饱经风霜的老者,脊背或许微弯,步履或许蹒跚,却自有其厚重的底蕴,通体散发着温馨与柔情。
我对妻子说,若不拆老房,就好比一个人总不换新衣,在村里难免面子上不好看;再说,老式房子终究不如钢筋水泥结实,往后还要时常操心屋顶,也是麻烦。可若真拆了它,我又于心何忍?那些仅存的记忆,岂不是失去了依托的根基?老房子承载的故事太多,我实在割舍不下!
妻子沉吟片刻,说:“有些忧虑,其实大可不必。只要自己住得踏实舒心,面子又值几个钱?至于屋顶,多费点心照看便是。拆了,可就真的没了。”
是啊,拆了它,纵使你集财富和权贵于一身,顶多能仿造个外形轮廓,那浸润在木纹砖缝里、被岁月摩挲出的神韵,却是永远无法复制的了。
每个人心里,大约都有这样一座属于自己的“老房子”。我不知道你们会如何抉择。至于我,留下它的念头,在心底愈发清晰、坚定——我要为未来的自己,埋下一颗时光的胶囊。或许多年后,当记忆的扉页再次翻开,我会深深庆幸此刻的坚持。而悠悠岁月,自会为这份执着,盖上最温润的邮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