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的露珠还凝在丁香花瓣上时，女儿已经抱着铲子在我面前蹦跶。“爸爸，树苗在哪里呀？”她鼻尖沾着草屑，眼睛亮得像是发现了新大陆。我望着窗外料峭的春寒，突然意识到离她关注植树节已经两年了。

还记得当年，幼儿园老师发来照片：全班小朋友举着歪歪扭扭的塑料树，背景是贴着卡通贴纸的泡沫板。女儿仰着脸问我：“真正的树是不是会开花？”那个瞬间，我决定带她去找真正的春天。

五金店老板娘认识我们，特意把店里最结实的铁锹递过来。“这可是工地用的，不过……”她擦着工具上的油渍笑，“你们要是种不活，可别来找我”。女儿立刻接话：“我们一定能种出比你还高的树！”她握着锹柄的手掌泛着粉红，像是攥着整个春天的期待。

选树苗的过程成了一场微型探险。苗圃里的小树苗裹着稻草衣，像列队的士兵。女儿的目光最终停在一株杨树上：“爸爸，它是不是受伤了？”树干上确实有道深深的裂痕，但虬结的疤痕处正萌发着嫩绿的新芽。“这叫伤疤树爷爷。”园艺师轻轻拂去树苗肩头的浮土，“它的伤口里长出了最漂亮的叶子”。

回家的路程异常漫长。女儿的怀里紧紧搂着裹着湿毛巾的树苗，像是抱着易碎的珍宝。车轮碾过碎石路的声响，混合着她断断续续地哼唱：“小树苗呀快长大，长成参天大树好乘凉……”后视镜里，她的羊角辫随着颠簸一翘一翘的，像是要挣脱座椅的束缚。

公园后面的一个山坡上，野荠菜在枯草间探头探脑。女儿刚要踩过去，我赶紧按住她：“别动，这是小兔子的小菜园。”她立刻蹲下来，鼻尖几乎贴着泥土：“爸爸，你看！叶子上有露珠项链！”果然，每片荠菜叶尖都悬挂着钻石般的水珠，在阳光下折射出晶莹的光芒。

挖坑时遇到了麻烦。铁锹刚碰到坚硬的石块，女儿就泄气地坐在地上：“爸爸，我们换个地方吧。”我摸出随身带的水壶，浇湿石块周围的土壤。“你看，石头公公在睡觉呢，我们一起叫醒它，好不好？”女儿半信半疑地抓起小铲子，额头沁出的汗珠滴在湿润的土里，瞬间消失不见。

当树坑勉强成形时，女儿忽然指着天空喊：“爸爸，云朵在跳舞！”是啊，一朵朵云彩像一群追逐嬉戏的绵羊，此刻正掠过天际。

我突然想起二十年前，父亲带我在老房子墙边种下的泡桐树，那时他手掌上的老茧蹭得我小手发疼。栽好树苗时，女儿认真地给它系上红丝带，“这样树苗就不会迷路啦”。她的手指笨拙地穿梭着丝线，最终绑得歪歪扭扭，却是此处一道艳丽的色彩。我摸着树干上那些看似随意的划痕，竟组成了一串小小的年轮。

归途的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。女儿的裤管沾满泥土，怀里抱着空水壶哼歌：“明年春天，我们要来看你开花！”风掠过她额前碎发，我看见有片杨树叶的影子落在她瞳孔里，转瞬即逝，却像蝴蝶翅膀般轻轻颤动。

如今，那棵伤疤累累的杨树，正在公园里悄然生长。每当春雨过后，我总能在树干裂痕处发现新的绿芽。它们像一群踮着脚尖的孩子，急切地想要触碰天空。而女儿书桌上的植物标本夹里，那片带着露珠的荠菜叶，依然保持着最初的鲜绿。

昨天整理照片时，我发现女儿把植树当天的泥巴手印贴在了日历上。那些参差不齐的指印旁，她用歪扭的笔画着：“爸爸，树苗在和我比谁长得快！”窗外树枝发出低沉的呜咽，我似乎听见了两种生命拔节的声响——一个是正在抽枝的幼树，另一个是某个小女孩心中，关于春天和成长的永恒期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