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黄土地·父与子

首钢日报 A04版副刊  首钢京唐 何旭荣 2025年04月23日

凤凰山的影子浸在暮色里时,父亲正在给最后一垄荞麦点种。我站在地头看他佝偻的脊背上下起伏,像老牛犁开的浪纹,黄土地被晚霞染成了暗红色。

“儿子,接着。”父亲扬手抛来一个布口袋,麻布上洇着经年的汗渍。我笨拙地模仿他半跪的姿势,指尖刚触到温热的土壤,就被细碎的砂砾硌得生疼。父亲用开裂的拇指在垄沟划出浅痕:“深浅得讲究,像钢厂炼铁看火候。”

谷雨后的蛤蟆口村蒸腾着泥土腥气。父亲蹲下身抓了把黄土,砂砾从他指缝簌簌漏下,在斜阳里泛起金雾。“你瞧这土,攥紧了是块疙瘩,摊开了能养五谷。”他忽然把湿润的土团按在我掌心,“炼钢要的是火,种地要的是水,可说到底都是跟天地讨生活的本事”。

暮色漫过凤凰山梁时,父亲带我去看他的粮仓。粗陶瓮里分层码着黍子、玉米、高粱,每揭开一层,陈粮的醇香就浓一分。“五谷杂粮各有时令,早三天是嫩,晚三天是老。”他拈起一粒红小豆对着昏暗的灯光端详,“那年大旱,全村就咱家谷子没倒伏——根扎得深了,风就刮不走”。

我们在仓房门槛上并排坐着,月光把两个人的影子揉成一团。父亲抬头看着夜空,星星明灭间忽然说起我出生那个清晨:“接生婆踩着半尺厚的雪进院,你娘疼得把炕席都挠破了。窗根底下那棵枣树,愣是被我转悠得磨秃了皮。”

秋分那天我跟着父亲收黍子。他挥镰的节奏像钢厂锻锤般精准,黍穗碰着刀刃便齐齐折腰。我学着他的样子挥镰,穗子却总在最后关头从刃口滑开。“手腕要活,劲儿要使在暗处。”父亲握住我的腕子示范,皴裂的掌心粗粝如树皮,“就像轧钢机咬住红钢,得卡准那半寸的巧劲”。

临行前夜,父亲往我行李里塞了个粗布包。展开是半捧黄土,裹着十几粒深褐色的荞麦种。“凤凰山往南八百里,土也是这般颜色。”他蹲在门槛上看着那棵老树,树叶在夜风里簌簌颤动,“哪天轧钢机吵得心慌,就抓把土闻闻”。

返程的班车缓缓启动,轰鸣的发动机声将我思绪拉回,怀里的土包却安稳如眠。回头望,凤凰山正浴在晨光里,父亲的身影小成个黑点,却把整个黄土地衬得格外辽阔。突然想起父亲说过:黄土地是活的,会喘气会结痂,春种时在地脉上切道口子,秋收时伤口就长出新肉。此刻掌心残留的土腥,正混着钢厂机油的铁锈味,在指缝间慢慢发酵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