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有你，我真的很幸运。”这句话在这个假期反复滚烫着我的喉咙，像含着一颗温热的青梅，总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自然流淌。当女儿把碎花遮阳帽轻轻扣在我鬓角泛白的发间时，我又听见这句话乘着三亚的海风，轻轻落在她年轻光洁的肩头。

二十年前把襁褓中的婴孩揣在胸前的母亲，如今正被那个孩子妥帖安排各处旅行。记得她尚在咿呀学语时，我便抱着她丈量世界的棱角。早年经济拮据时，我们就绕着家门前的小河数鹅卵石；待日子稍宽裕些，看过十万大山的云雾，枕过渤海湾的涛声。那些挤在绿皮火车硬座上的夜晚，她总要把温软的小手塞进我掌心才肯安睡。

此刻，机舱外的云絮正漫过女儿专注的侧脸。她纤长的指尖在手机地图上圈画着，如同从前我握着蜡笔教她辨认祖国版图。落地三亚时，咸涩的海风裹着凤凰花的甜香扑面而来，我忽然意识到，当年那个在敦煌鸣沙山摔了满身沙也不肯哭的小丫头，已经能娴熟地定机票、定酒店、做攻略，衣食住行都安排得井井有条。

“妈，你看这双沙滩鞋软不软？”她蹲下身替我解鞋带换鞋时，发梢扫过我布满细纹的脚踝。上午不过是随口说了句“沙子灌进了旅游鞋，沙粒磨脚”，转眼她就顶着烈日跑遍三条街。一句“听说，三亚的椰子鸡很好吃”，黄昏时，我们就已经坐在了珊瑚礁上，一边分食椰子鸡一边看落日。

暮色漫上来时，海浪正把我们的影子揉成一团。女儿忽然把额头抵在我肩上，恍惚还是那个玩累了就蜷在我怀里打盹儿的小女孩。“小时候总觉得妈妈是超人”，她声音里漾着潮湿的月光，“现在换我来当您的翅膀好不好？”

我望着海天相接处航船的灯火，忽然懂得时光原是根会呼吸的丝线。它牵着稚嫩的小手蜕变成有力的臂弯，把叮咛与牵挂织就成双向奔赴的暖。当女儿把酒店阳台的躺椅调到最舒适的角度，当她在夜市人流中始终虚拢着护住我的手臂，那些曾经种在她生命里的星辰，正在我的暮色里温柔返航。

返程航班穿越积雨云时，她轻轻哼起幼时我哄她入睡的童谣。机舱灯光在她睫毛下投出新月般的影，让我想起林清玄在《白雪少年》里写的：“父母子女的缘分，是把今生的光阴熬煮成永不褪色的糖霜。”她孩童时我教她辨认北斗星的夜晚，何曾想过那些星子会缀在她的裙摆，又化作此刻照亮我归途的渔火。